她们电影：女性视角如何重塑当代影史叙事

长久以来，电影史的叙事框架主要由男性视角构建。从英雄旅程到男性凝视，主流电影的语言和结构深刻地影响着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。然而，一股不可忽视的创作力量正在全球范围内崛起——“她们电影”。这并非一个严格的类型划分，而是一种以女性创作者为主导、以女性经验为核心、并致力于解构传统性别叙事的电影实践。它正从边缘走向中心，以其独特的视角、情感结构与叙事逻辑，深刻地重塑着当代电影的版图与历史书写。

从“被观看”到“主体言说”：视角的范式转移

传统好莱坞经典叙事中，女性角色常常被简化为“圣母-妓女”的二元对立，或是推动男性主角成长的“奖赏”与“催化剂”。摄影机的“男性凝视”将女性物化为被动的视觉奇观。而“她们电影”的首要贡献，便是完成了从“被观看”到“主体言说”的范式转移。

女性导演如凯瑟琳·毕格罗、简·坎皮恩、阿涅斯·瓦尔达等，率先将摄影机交还给女性角色本身。镜头不再是从外部打量，而是深入角色的内心世界，捕捉其欲望、恐惧、挣扎与成长。例如，在电影《钢琴课》中，艾达的沉默并非被动，而是一种主动的、充满力量的抵抗与自我表达。近年来的《伯德小姐》、《小妇人》（2019版）、《从不，很少，有时，总是》等片，更是将少女的躁动、女性的创作焦虑、身体自主权等以往被忽视的经验，置于叙事核心。这种视角的转换，不仅丰富了银幕上的女性形象，更挑战了观众习以为常的观看位置与认知习惯。

重塑叙事结构与情感逻辑

“她们电影”的革新不仅在于“谁在看”，更在于“如何讲述”。它常常打破线性、目标驱动的传统三幕剧结构，转向更富流动性、网络化或循环性的叙事模式。

1. 对“英雄旅程”的消解与重构

男性主导的“英雄旅程”强调个体通过外部冒险获得成长与救赎。而许多“她们电影”更关注内在的心理旅程、人际关系网络中的定位，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微观政治。如电影《罗马》，宏大历史背景被置于后景，叙事焦点完全凝聚在女佣克里奥的私人情感与创伤体验上，其力量正来自于这种对个体生命史诗性的细腻刻画。

2. 情感作为驱动核心

情感不再是剧情的点缀，而是推动叙事发展的核心引擎。法国导演瑟琳·席安玛的作品（如《燃烧女子的肖像》），通过极致的凝视与情感张力构建戏剧冲突；华人导演赵婷在《无依之地》中，将女主角弗恩的哀伤与漂泊感本身，塑造成了影片的叙事弧光。这种对复杂情感深度的探索，拓展了电影表达的疆域。

议题的深化与类型片的革新

“她们电影”将女性生命经验中的特定议题带入公共讨论的焦点，并成功反哺甚至革新了传统电影类型。

身体、生育与创伤

从《朱诺》到《钛》，从《女人的碎片》到《正发生》，女性对身体自主权、生育体验、产后创伤等议题的直白呈现，打破了银幕上长期的禁忌与沉默。这些电影以毫不妥协的姿态，要求观众正视女性生理经验所承载的社会、政治与伦理重量。

类型融合与颠覆

在恐怖片领域，如《遗传厄运》、《仲夏夜惊魂》等由男性导演执导但具有强烈女性主义意识的影片，以及《野蛮人》等由女性导演执导的作品，将女性焦虑、社会压迫具象化为恐怖元素，实现了类型的批判性革新。在动作科幻领域，《惊奇队长》、《终结者：黑暗命运》等片尝试塑造不依赖男性拯救、自主掌握力量的女性英雄。尽管商业成色不一，但都标志着类型规则正在被改写。

产业变革与未来展望

“她们电影”的兴起离不开全球女性主义运动的推动及电影产业的内部变革。电影节（如戛纳的“50/50 by 2020”承诺）、流媒体平台对多元内容的扶持、以及观众口味的变迁，共同为女性创作者创造了更多空间。然而，挑战依然存在：获得大预算执导机会的女性导演比例仍低，有色人种女性导演的能见度有待进一步提升，作品有时仍被狭隘地归类为“女性电影”而限制了观众群。

展望未来，“她们电影”的意义远不止于为女性发声。它通过提供差异性的视角和叙事方法，正在为全体电影艺术注入新的活力与可能性。它迫使电影史叙事从单一走向多元，证明伟大的电影故事可以关于任何人，也可以由任何人来讲述。最终，“她们电影”所追求的，并非取代一种霸权叙事，而是构建一个更具包容性、更丰富、更真实的电影世界——在那里，所有生命的经验都值得被光影郑重铭刻。